邓家祒:今天的农民说“知青”

纪念长沙知青下乡江永六十周年1963-----2024今天的农民说“知青”

邓家祒(1965年长沙市一中毕业下乡江永县桃川农场)

2015年4月13日~17日

今天——2015年4月13日~17日。

农民——湖南省江永县的农民。

知青——全称是“知识青年”,此文特指的是五十年前,即1963、1964、1965三年期间从湖南省长沙市下放到江永县当农民的初中和高中学生,连同少量衡阳、祁阳、冷水滩的下放青年人一起,总人数在6000~7000,今天,他们都已经是65岁~75岁以上的老龄人了。这些知青,随着国家政策的拨乱反正,从文化大革命后期(1973年),一直到1984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第八年),才陆陆续续离开了江永农村,但是,也有一百来人没有离开江永,他们至今仍然生活在江永县的农村和城镇。

(一)

2015年4月13日晨7点,我与老伴搭乘广西恭城开往湖南江永县的中巴,车上乘客有11人,除开我俩是外地人外,其余9人都是沿途乡镇的农民。

我俩是昨日上午8时50分,在广州火车南站搭乘“高速铁道火车”,于两小时后到达桂北的恭城瑶族自治县城的,此行,是为了回访整整五十年前我下放当“知识青年”(农民)的山乡——湖南省江永县桃川镇地区,其中特别要回访的,是我人生第一次跨进农村社会,在“阶级斗争”和“文革”暴乱中生活、劳动、奋斗、以及挣扎了五个年头的“国营江永县桃川农场茅草地工区”旧址,当地的老百姓习惯称之为“茅草地农场”的一片山间盆地。当年的桃川农场是一个有着五百多名以长沙知识青年为主的垦荒种殖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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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巴车沿着跨省公路,几乎是迎着太阳,向东北方向驶去,到达湘省的边地小镇桃川,据说需要8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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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是个50来岁的江永本地汉子,他看到我俩的模样和背囊,马上就确认了我俩的身份,他说:你们是原来的知识青年吧?这几天,江永回来了好多老知青,周堂(乡)那边昨天就从长沙开来了两部大客车,总有五、六十个人,村子里挂了横幅欢迎,还放了鞭炮,吹了喇叭,好热闹。你们不是一起的吗?怎么走广西到江永呢?现在从长沙到江永开车有得六个小时就到了的。

我说我在广州工作,坐“高铁”到恭城只要两个小时,所以从广西这边到江永近些,更何况我就是到桃川镇,就更近了。

我恭维他眼力好厉害,一下子就知道了我俩的身份。他说,这没有什么巧,江永的长沙知青有六、七千,几十年了,经常有人回来探望,他们开车的见得多了。

后座一位四十来岁的农民,看着我一付“文不文、武不武”的摸样,客气地说:你是当官的吧,不然怎么到了广州呢。谁知他的话还没落音,另一位拿着智能手机的30多岁后生就直筒筒地接上了腔:肯定不是当官的,当官的那里会和我们一起挤中巴?那还不开小车子到江永来要威风些。

我笑说他好聪明,并告诉他们,我与老伴都是退休的教师。

最后排的一个廋个子中年人插话说道:他们原来当知青,那还是人民公社的时候,四、五十年了,他们的父母都是犯了法的罪人,子女的“出身”就不好了,所以政府就不准他们读书了,十五、六岁就搞到最穷最苦的江永乡下来劳改,有的在生产队,有的在农场,什么卵农场,都是劳改农场,作孽得很呐......

那个四十来岁的说:你莫要乱讲,是来锻炼的,不是劳改的,又没有铁丝网、又没有枪兵看着,劳什么改?

瘦个子说:我老子(父亲)就是这样讲的嘛,他当时是大队书记,上面作报告讲给他们听的,说什么生活上可以关照点,但是要监督劳动、改造思想。

我听他们这样口无遮拦的直抒己见,觉得很有味,很能挖掘一些外人不知的“江永知青内幕情况”,于是我问瘦个子——这个时候我才正式地打量了他一番,大约在五十多点,可能是农村浮夸风年代出生的——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你的父亲是大队书记,他是如何对待知识青年的呢?

瘦个子环视了一下“四十岁”和“三十岁”,以及车厢里的其他乘客,有些得意地说:我老子(父亲)是有文化的,他读过初小,他不比别的干部,他是不做缺德事的。我们大队分配来了十几个长沙知青,有男的、有女的,分给四间房子住,每个人都分配了一个农民做师傅,女的就帮她找一个干娘,男的下田多些,女的就少些下水田。头一年,他们还有国家的安置费和配给粮食,第二年口粮就不够了,大多数跑了,有四个女的没跑,我老子就拨了一些大队粮食给她们过日子。后来江永这边也杀人,知识青年就都跑了,民兵队长打算去追,我老子要他莫做蠢事,还帮他们把房子锁起来,免得被偷了被窝。

我又问,知青对农民如何?他说:有两个女知青教队上的小孩子认字唱歌,我老子背上生个疮,总不得好,也是他们用城里的药搞好的,队上的水塘是他们挖的,现在还在用。前些年,回来几个知青,还请师傅、干娘、我老子吃饭喝酒,有几个在城里混得不好,冇得钱,不敢回来,说是打红包的钱都拿不出,不好意思回来。

车子过了粗石江里多路,瘦个子下车走了。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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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邓老师的高头王家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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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家中热情招待邓老师夫妇

回到1-2王家,老胡、三宝都来见面,虽是头次见面,大家毫无陌生,因为心中有份知青情结。.jpg (90.57 KB, 下载次数: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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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老胡、三宝都来见面,虽是头次见面,大家毫无陌生,因为心中有份知青情结。

2015年4月13日,下午三时样子,高头王家(桃川洞民间文化协会会长王旭芳)开车载着我与老伴方老师,先参观了桃川农场茅草地工区11队旧址上的“知青纪念室”,然后继续向瑶山方向开去,我们打算去看看一座乡间的凉亭“永善亭”。五十年前,茅草地工区与茅草地村接界的乡间大道上,有一座青石块与火砖砌出来的凉亭,它是茅草地工区,以及桃川镇、所城通往瑶山、通往兰溪瑶乡的必经之处,每一个茅草地的知青对它都情有独钟,因为它既是农场东北方向的“标志性大门”,更是我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挑着在瑶山砍下的木柴回农场时的极好歇脚之处:不管旷野里的骄阳如何晒人,凉亭里面总是荫凉凉的,那几块做坐凳的条石,早被一、两百年来的屁股和汗渍渍的背脊磨得无比平滑,黑油光亮、沁人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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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开车陪邓老师夫妇去茅草地高头王家说:我十五、六岁时进瑶山砍柴,进进出出,还是要经过它的。

然而,横找竖找,在本该能够看到它的地方,硬是看不到它的半点影子。

桃川街上的当地朋友老王(高头王家),无比热情地驱车,送我们来到茅草地农埸旧址..jpg (143.14 KB, 下载次数: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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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茅草地农埸知青岁月纪念室前的邓老师.jpg (164.88 KB, 下载次数: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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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茅草地农埸知青岁月纪念室前的邓老师

虽然只是简单的四间房,却可以装下茅草地,乃至整个桃川农埸的知青岁月..jpg (142.48 KB, 下载次数: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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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简单的四间房,却可以装下茅草地,乃至整个桃川农埸的知青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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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1队的旧舍中,由原老队长何清华,易宇欣夫妇出资8万元,大砲,泰胡子等四次由长沙到江永协调,由所城乡民配合出力修好了在茅草地工区原桃川农埸知青岁月纪念室.桃川农埸不在了,但是这一段历史不能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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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头王家索性把车子开进茅草地村,在村中一个三叉路口停了车,碰巧有个穿着湖蓝色短衫的中年女子走了过来,老王立马向她打听永善亭。

“永善亭啊,那好久就没得了,你们找它干什么嘛?”

“他们是原来茅草地农场的知识青年,五十年了,回老地方看看嘛。”高头王家指着我对女子说,“我是桃川街上的,我记得永善亭就在这块地方,怎么不见了呢?”

“哦,你们是茅草地农场的啊,我听我姐姐说过,你们在的那时刻,我还没出生呢。”女子听到我是五十年前茅草地农场的知青,顿时表现出好像见到一块“活化石”般的惊喜和热情,“走、走,我带你们去看永善亭,它就在村子边边的路上,不远。”

一路走,女子一边兴奋地说:她是茅草地村的村民,姓何,她现在在桃川镇有一个档口,做生意,家里还是在茅草地村,她还有两个姐姐也住在这里,父母是茅草地村的老村民,他们都认得茅草地农场的知青……

小何领着我、老王、方老师,在村子里的房舍之间拐了两个弯,穿出一座稀疏的竹林,竹林外就是以往茅草地连接瑶山的老乡间大道了。

小何指着这老路上一大块黄土坪地说:喏,这里就是永善亭。

早就听高头王家说永善亭被拆了,但是当我们亲临这块地方时,仍然是无比地惊讶。我与老王,惊叹永善亭被摧毁得这样彻底——地面上,已无任何痕迹可寻了,一座有大约三米宽、十米长、四米高的永善亭,至少两百年的历史、就这样从茅草地消失了,于后人而言,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我有些不甘心地问小何:“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嘛。原来地面上还有些石头,后来就一点点也没得了。”小何肯定地说。

正当我们看着眼前撒落着竹叶的黄土坪地,感叹时光如梭,岁月无痕之际,不觉从竹林里又钻出了一个人来……

(三)正当我们感叹永善亭被极为可惜地消失时,从竹林里又钻出了一位年长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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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何见到他,给我们介绍说,这是她的舅舅。

咯咯笑起来

我指着眼前的黄土坪地,对小何的舅舅说:“你好啊,请问那个永善亭原来就是在这里?”

老农说:“是的、是的,就是这块地嘛,早些年烂掉了,没人修,越发烂起,队上的干部就把石头分掉了,有些卖掉了,现在只剩得地底下还有几块基石,地面上早就精光光了。你们找它干什么?”

小何说:“舅舅,他们是茅草地农场的知青,几十年了,回来看看啰。”

“茅草地农场的?”小何的舅舅用诧异和核实的口吻问道。

我说:“是的呀,五十年前,我们几百长沙知识青年就下放在前面那个茅草地农场,就在丫头井那里,你晓不晓得?”

“哎呀呀呀,茅草地农场,我那么晓不得?”小何的舅舅确认了我是茅草地农场的老知青,顿时脸上露出了一种怪异的笑容,他一边笑着,一边把肩上的粪箕担子放在地上,然后弯下腰,把两只胳臂反靠到背后,做出一副被捆绑的模样。他侧着脑袋笑着对我说:“嘿嘿嘿嘿,你们那刻子都被捆起来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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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说便表演:那时,你们都被双手反捆——他的侄女感到很滑稽,

小何看到舅舅做出这样滑稽的样子,也灿烂地咯咯笑得弯下了腰。

我想小何应该是不明白那件事的,她笑的那个样子,说明她恐怕还是第一次看到舅舅这样一个滑稽的表演,她只有三十多岁,农场撤掉好些年以后才出生,以往的血肉搏杀、残酷斗争,亲人们在她面前一定是掩盖得严严实实的。

我看出这位老农不寻常,就问他:“你贵姓呀,今年什么年纪了?”

“我姓毛,我今年有得六十五了。”

“你们给俞沛昌在桃川镇的山上修了一个墓,那个被炸了,你们又把他搬回来,在茅草地重新修了一个墓,还是被挖了嘛,他那个婆娘XXX(老毛说出了真名实姓)哭得好悲惨啰。”老毛接着说,他记得很清楚,“上面指挥周边村子里的民兵来围攻茅草地农场,桃川的、所城的、三板桥的、还有底铺那边的,都来了,十几个大队的人马……”

老毛就像讲一个战斗故事一样,那样地津津乐道,那样地坦然,毫无恶意,但是,他始终没有说茅草地村的民兵有没有参加围攻,从这点上,可以看出他心底里的那份困惑与不安。

我敏锐地感觉到当年十七、八岁的他,一定是参加了那次血洗茅草地农场的行动,不然他怎么那样清楚事件的前前后后呢。

参加了也好,没参加也好,总之是一笔“不糊涂也得糊涂”的糊涂账,几十年后相遇,当事者也就“相逢一笑泯恩仇”,否则还能如何?

热情好客的小何,乘我们交谈的时候,跑到前面的夏橙果园采摘了许多夏橙送给我们吃,她说,是别人家的果园,主人不在,不好多摘,要是主人在,听到你们是茅草地的知青,肯定会听我摘好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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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姐和她的夏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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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何姐家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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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女小何四十上下,特别的高兴特别的热情,不由分说就到果园摘了许多橙子请我们吃。

小何的舅舅、也就是这位“情景回放围攻茅草地农场”的毛姓老农,说得正在兴头上,却见到小何用双手捧着许多夏橙乐呵呵地走过来,突然,他哑语了,他刚才那种亢奋的精神、滑稽的表演、以及表现出来知晓茅草地神秘历史的嘚瑟劲头,嘎然而止,随之,他满脸流露出一片茫然与失落感,亮闪的目光也渐渐浑浊得失去了神采。

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也为这个与我同庚的老农感到几分难过:他青壮年时的辉煌,大约也是那种血气方刚、被人指向哪里就杀到哪里的猛士......星移斗转、法治安邦、河清海晏,他,除开满脸如刀刻般的皱纹是实实在在的明白,还明白些什么呢?

我以为自己明白些什么,细细一想,其实也是一头雾水。

老毛还说了,那刻子(那时候)他做过生产队的小队长,那刻子日子苦的很,现在嘛,现在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小何带着我们一行回到村子里,兴高采烈地领着我们去看了她自己家的夏橙果园,她说今年夏橙的收购价有得2元一斤,一些种植大户,收入超过20万不是问题。然后,小何带领我们又去看了茅草地村的胜景“水洞”,其实这个水洞对于茅草地的知青来说,熟悉得比小何要早上几十年。

正当我们告别小何准备离开茅草地村时,不期遇到了她的大姐,她的大姐不容推辞地把我们领到自己家的院落做客。

何姐是个夏橙种植大户,她热情地请我们坐在院落的板凳上,并且嘱咐妹妹摘来了自家果园里更多的夏橙招待我们。

何姐说:我与茅草地农场的知识青年好亲(热)的,我小时候就听她们来讲课,那时候有几个女知青夜晚来给我们上夜校,村子里有七、八个小娃崽来读书,她们还教我们跳舞,有一个高高的、好漂亮的,还教我们唱歌。说实在的,她们也苦的很,晚边边收了工,走夜路过来,有得两三里,也还是十六、七岁的女仔啊,黑黢黢的夜晚好怕人哟,教完了更是天黑,又要走回去茅草地农场,真是又苦又累......现在,我最记得住的就是她们教的“九九口诀表”,我现在做生意,靠的是那时学的“九九口诀表”,哈哈哈哈,那个“九九口诀表”最有用啰。

何姐也是个爽朗的人,说起往事很动情,我想她一定很珍惜那段与长沙知青相处的日子。

我说,那一定是11队的知青,我记得当年11队的负责茅草地村的夜校,我们12队的负责开井村的夜校。我还说那时走夜路,老队的知青教我记住一个口诀:天晴莫走白、落雨莫走黑,结果有一个晴晚走路去开井上课,看到路上有块黑的也不避让,径直踩了上去,心想反正不是“白的”,结果一脚踩进了一堆大牛屎......

何姐、小何,还有在座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何姐说:晓不得她们现在在那里,晓不得她们还好不?我这个学生啊,讲起“九九口诀表”,就想起她们。

我说给你照张相吧,放到网上,她们会认得你的。高头王家说,你们用智能手机的,也可以看到照片。

临走,何姐送给我们一大包夏橙。

何姐与小何,把我们送到村口,村口除开高头王家的那辆越野小车,又多了一部农用皮卡小车。

何姐自豪地说:这是我们家新买的。

(五)

2015年4月17日,东方刚刚泛红,我与方老师就从下榻的桃川旅店快步走向东边方向两公里的茅草地工区,我们计划今天离开呆了五天四晚的桃川地区,此行,就是“五十年后回访茅草地”的一个告别。

……馒头山下,从外到内,我们细细地观看了已经破败得“天光泄露”的石头大仓库;路过12队旧址时,怕打扰了老田夫妇,我们就只是远远地默望了那排平房的屋脊和鬼爪山;走过丫头井,我们来到11队的纪念室外停留好一会儿,淡淡的晨雾里,似乎看到大炮和泰亨在钉那块“纪念室”牌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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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地的清晨,宁静极了,空气是那样熟悉地湿润和芳香,茅草上的露珠晶亮晶亮,远方的群山,奶头山、虎头山、军舰山、开井山、马鞍山、棋盘山……顶起一块硕大的天幕,小巧的朵朵白云,如棉絮般散落其上。

“扑啦啦”,两只黑花的山鸡扑着翅膀,拖着大尾羽,从12队菜地飞向11队旁的果园,茅草地因为人类干扰的退让,又恢复了许多消失的天性和生机……

曾经贯穿工区东西方向的大水渠,已被红壤土填得满满的,化成了一条隆起在茅草地上的农用大道,顺着这条大道向“石灰山”方向看去,左边,一大片夏橙果园,许多农民正在摘果子,大路上,铺上了大块的彩条布,农民把采摘的夏橙堆放在上面,准备过称装车。

“喂!你们是哪里的?”大堆的夏橙后面有人大声地问道。

我们陌生的面孔和脖子上的照相机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我笑着走近人群说:“我就是这里的呀,你看,这个小山叫鬼爪山,旁边的平房就是我们的宿舍嘛。”

人群里有了议论声:农场的、农场的,茅草地农场的,是知识青年啰。

看来,桃川农场在茅草地,虽然消失了几十年,总归还是留下了一点点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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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收的夏橙即将运往永州、长沙、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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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前我们开垦的土地盛产酸甜的夏橙和香柚是江永特色水果

先前问话的看来是个收购商,三、四十岁的样子,看着他年轻,我估计他不会明白茅草地农场是回什么事,于是我解释说:“五十年前,这里都是茅草地农场的土地,我们就是那个时候的知识青年,在这里开荒种地,那一排平房就是我们的家。”

旁边几个年岁大点的果农搭腔着说:我们听讲过的,你们农场好大的地方,只是没得什么好土地,茅草地的石头多,种不出好东西,近些年只是种些柚子、柑子、橙子,还勉勉强强要得。

我说:“原来这里长的都是人把深的茅草,农场开垦了千把亩荒地,我们走的时候,还种了好多柚子苗呢。”

收购商说:我也听老人说过你们知识青年的事,那时候好艰苦啊,吃没得吃、住又住不好,还要搞什么斗争,嘿嘿,反正你们都是老革命了,土地都是你们开的,这些橙子也有你们的份哦!

“老同志,你莫讲客气,你想吃好多橙子就拿好多,听你拿。”采购商指着堆满地上的橙子说。

我说这几天橙子吃饱了,最多只能拿两个做纪念,还因为只是茅草地出产的才拿呢。

采购商选了两个很大的橙子送给我,一边还说:你们是老革命嘛,你们是老革命嘛。

采购商姓什么忘记了,只记得他也是这一带的农民,采购了夏橙,就会运到永州、长沙、广州去卖 .

(六)

2015年4月17日晨,告别茅草地后,在返回桃川镇的路途经过所城村时,有夏橙“选果清洗作坊”的吴老板、所城村某老宅一位老农,得知我是茅草地的老知青后,都对我们表示了极大的客气:前者不由分说地又挑选了十几个夏橙送个我,后者用几乎请求的口吻拖我进屋内吃早茶,如果我不是说要快点回到桃川镇赶车去县城,那是无论如何推辞不了那份真挚的情意。

这些善良质朴的农民,用他们的行为,表达了对于我这个老知青——五十年前曾与他们同饮桃河水、共卧马鞍山的“远方熟客”——诚心的敬意和欢迎,令我和老伴十分感动。

上午10时许,我们在桃川镇的公路旁登上了一辆开往江永县城的“过路中巴车”,这也是一辆从广西恭城县城开往湖南江永县城的车子,车子上已经坐了五、六个人。

“就走了,怎么不多耍几天啊?”我背着背囊刚把头伸进车厢,一个并不熟悉的面孔竟用熟人的口吻就向我打招呼了。

方老师惊奇地对我说:你又遇到熟人了?

“哦、哦,玩了四、五天了,今早晨又到茅草地转了一圈呢,他们送了这一大袋橙子,甸实八重的,我们还要去县城看看、还要到零陵看看呢,真的提着手痛。”方老师过硬把他当作我的熟人了。

放下行李、坐妥下来,我赶忙抱歉地说:“咦,你是哪位呀,五十年了,不好意思啊,硬是记不得你了。”

“你们是长沙的知识青年,我没猜错吧?”这位“熟人”笑着说,“我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回到第二故乡来探亲访友的长沙老知青,我呀,就是江永这边的人,早些年在桃川镇上做过事,与长沙知青打过交道,现在知青回江永来,我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你们刚才说茅草地,我也清楚得很咧。”

我明白了,我们之间并不认识,这是一位“自来熟”。

看样子,“自来熟”也有60岁上下的模样了,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旧中山装、黑长裤、解放胶鞋,清瘦的面庞,花白的平头,人显得很精明。

“自来熟”说:茅草地农场,他熟悉得很,那是一块乱七八糟的石头地、乡下没人要的地方,知识青年要办农场,就给他们去搞啰,反正那是作不得数的事情。

“你们下放江永的知青都有六、七十岁了吧,回来看看,也搞不得几年了,想跑也跑不动了,估计以后越来越少了。去年,你们搞五十周年纪念活动,那也是最后的(纪念)了,年青人已经认不得你们了,不可能还有一个五十年纪念吧?”

我顿时感到此人很不简单。

“自来熟”问我,你认识彭光正(音)吗?我说不认识。他接着说,彭光正是你们长沙知青啊,他学问好得很,就是成分太高了,高到美国联合国去了(说混了),嘿,你们也都是成分太高了……他老子算是有狠,找了周恩来,把他搞到美国去了,算是出了头,不然啊,再怎么改造都没有用的……

这个“自来熟”真还晓得江永知青的蛮多底细,当年一定是个“厉害码子”,我背脊有点发凉,但是仍笑了笑说:你讲嘛、你讲嘛。

“自来熟”继续侃侃而谈:“我有个本家,那刻子在允山那边做大队会计,头年来的知青安排睡在祠堂里,第二年国家给的口粮吃光了,祠堂里漏风飘雨,又病倒几个,他急的不得了,逼得冇办法,扣了要上缴公粮的四担谷子给他们,没想到被同村的告了状,抓到县里关了三个月狠的。”……自来熟想了想,又接着说:“我一个亲叔叔,对村子里生病的那个女知青几多好,那个女知青也是家庭成分太高了,招工、读书都没得份,剩下孤苦伶仃一个人病得歪歪的,我叔叔看不过意,就到山里打野物给她吃,放套子抓野鸡,那时候还有得打有得抓的,后来病养好了,别个就笑她,那个女仔知道自己也回不去,想嫁给我叔叔,我叔叔不肯,说总是有希望(回去)的,莫耽误了你的前程,后来她父母果真平了反,就回去了,写了好多信回来,还寄钱来,后来女的去了深圳,听说我叔叔绊(摔)了脚,就接他到深圳看病,耍了一个月,我叔叔住不惯硬是要回来......”

我说,那后来呢?

“后来呀,那个女知青去了美国,结了婚、生了崽,寄了照片来,还在美国那个院子里了种菜,你看好笑啵?”

我本来想问一个很俗的问题:你叔叔后来成家没有?可是,心里又犯嘀咕,只是怕开口亵渎了这段纯洁的罗曼史,于是就打消了问话的念头,心里想:农村人看重民间习俗,那么应该是成家了的吧。

想到前几天,来桃川的车上,也听到一个“扣粮救知青”的故事,怎么现在又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呢?我想问问江永的其他知青朋友,你们是不是也耳闻过这些故事?

“自来熟”说自己现在住在儒林镇(县城区域),可是在允山(乡)路口时,他就要下车,还说要我到他家去耍。我说这里是允山吧,你怎么就下车呢?他说,现在允山划到儒林镇一起了。

我说,我还要赶路,县城还有老朋友,就不去你家了。其实,我是有些不愿与他多聊了——我觉得他说的真假莫辨,我似乎听到的只是一种坊间的“因果奇缘”段子,不同的只是添加了“江永知青元素”在里面而已,或者干脆说,就是流行于普罗大众之间的“知青传奇”故事。

然而,不管真假如何,这还是印证了一个真理:健康的人性,总是无比的美丽动人。

知青的那些事儿,与农民的淳朴友谊和大碰大磕自是都有的,几十年后,竟然被岁月筛漏得只剩下了美丽的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想,一定是时代变得美丽了,丑恶只得识趣地闭住了自己那张臭嘴。

我记得,曾经游历过的一座远山之上有座“虚云观”,内有一副楹联云:

“毁誉皆为情,山风山雨忽漂瀛;乾坤自有道,浮云浮尘法三清”

江永知青的岁月,原本是风瑟、雨苦、云黯、尘嚣;江永知青的岁月,却也是风情、雨暖、云霭、尘笑。

江永的知识青年,虽然曾经身处逆境,但是能忍辱负重、自强不息,他们终究为自己的人生、中华的复兴、时代的进步,谱写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史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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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江永县城儒林镇知青广场上的“知青岁月”纪念碑,我由衷地感谢它的建造者们。碑座上,刻下了几乎所有在江永奋斗过的知青姓名,很快,我就找到了自己的历史位置。看着座基上那两个健硕的男女知识青年造像,我虽然不能明确艺术家赋予他们的是一种什么样情感,但是这丝毫不妨碍我想起有贤达说到:牢记住过去,那是一种智慧;若想要回到过去,那就是一种愚蠢。

(完)

2015年8月3日修改、整理于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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